2014年11月14日 星期五

[寫手] 動見体劇團《離家不遠》


(11/13晚,水源劇場。官方網站。)

好精采,但好難寫。我第一次在打字前作弊——在網路上先查了他人的劇評。查詢結果都在我意料之內,光是文筆意象都如我所料的像原戲一般交錯糾葛。我文筆並不如人,我該如何寫出新格局?

——轉念一想:何苦執著於「新格局」?這齣戲本就意欲以矛盾的張力與泥淖般的引力誘人下陷,劇情背景本就是寫實的台灣人家庭(雖然畫面呈現有部分採用抽象的肢體藝術)。身為台灣人,我如何躲得過?雖然我該是那個離家最遠的孩子,尤其我曾隻身留美九年之久;我想我夠超然了,成熟得足夠對老一輩重男輕女的觀念一笑置之,獨立得足夠以旁觀者清的姿態評判其他親人對家產的執念。但這齣戲咬了我好大一口——我發現身上這條線原來一直綁著我,那線的顏色我也看不太清,必不是月老的喜紅色,更不會是純潔無私的白。

後來我才發現,是棕灰色,像舞台上那一整場的沙。

我本質上就不是一個獨立的孩子,外在再怎麼成熟能幹,我內心仍極為幼稚、極須依賴。當年最親的親人離世,我頓失歸依,之後再也找不著與我同調的親友得以讓我全心依靠。我不覺得我可憐,因為我活在大家的愛護下;但我覺得生分,因為我有很多話無法對任何人說。對我而言,這狀態是一種「被遺忘」的定義。

然而,仔細體會這齣舞台劇,我知道它描述得真,而且我清醒了——我本以為若媽媽還活著,我們將是一輩子無話不談的摯友;但其實當她在世時,我們倆就各自持有私密。這世界應不存在毫無隔閡的兩人;而「親人」,是兩人隔閡卻同時被血緣牽絆的最矛盾的存在。

好像對誰都無法說,以致劇裡的大姊寄情於那已經消失的孩子。可是當她一步一訴的自白內心愁緒時,是那孩子為她在沙堆裡開了路,把她引入沙中⋯⋯卻沒有出口!那樣一個死胡同的意象,是會把大姊逼得退回原狀?還是她遲早能發現她自己跨得過沙?

人物與餐桌在沙上遊走,強化了「流動」的視覺感,包括時光的順流或逆流,與情感的流洩或堵塞。但從頭到尾能操作沙的,只有那個不存在於現實的孩子。活在當下,深陷家庭之中——身而為人,如何能超然的推演沙盤?

家族裡每個人各有心思。舞台上畫面數次切換,聚光在沙盤上不同角落、不同角色身上,讓他們進行獨白或私密對話(或以口語,或以肢體語言),呈現了壓抑的氛圍或衝突的節奏。但我那會兒念頭轉了一下⋯⋯突然發現:沙堆圍起的隔間未必是種限制。例如,一群老鼠在空曠的箱子裡,易產生衝突與競爭;但若箱子內部有各種掩蔽物,大家反而能各得其所,自得其安。

沙,隔閡或牽絆。視它為拘束,齟齬其中;或用它做為庇護,給自己與對方喘息的空間。

我發現我寫就了一段相當超然的心得。它演得那麼無解與無奈,我居然寫出了解答。⋯⋯雖然在現實生活中,你未必知道你能拿什麼當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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