娃娃屋

Mexican Doll House

在我印象裡，中壢是一個書卷味濃厚的小城，幾十年前就書店林立，藏書多樣。在中壢找不到的書，尋去桃園市也通常找不著，非得上台北不可。

《兒童的雜誌》，是《烏龜的婚禮》之外又一套因為銷售不好而讓我為作者掬淚的書。當年我為了它，央求媽媽帶我找上台北的台灣省政府教育廳台灣書店。當我看到倉儲一架又一架的國立編譯館教科書，還一度興奮起來，覺得來到一個詭異的地方。一旦詢問店員，我一顆心立刻沈到谷底。

「兒童的雜誌啊，」店員邊思索邊說，「因為賣不好，所以兩個月前就停刊囉。」

火車上，我真是難受得一路捧著掉下來的心臟回中壢。我究竟還曾為哪些書籍付出這麼多心血呢？嗯，散文，動物，童話……，小時候最讓我珍視的，還真沒有一樣是數理類；那時最火紅的小牛頓與哥白尼，我也毫不熟悉。只記得推銷員在我們家客廳裡正襟危坐，眼神熱切的看著我們倆（「這媽媽看起來很疼女兒，有望了有望了！……」）。

「……你喜歡嗎？」我媽偏頭問我。我們正一人各翻一期小牛頓。

「看不懂。」我搖頭，放下雜誌，然後觀察媽媽的表情。她臉上很明顯密密麻麻寫著：「嘖，我也看不起勁」、「可是姆奈好像沒什麼這類的書」、「但也要姆奈想看才有用」、「嗯，我存摺裡還有多少錢呢？」……

最後，推銷員還是被我媽打槍了。看他垂頭喪氣走出家門，我隱隱約約覺得小牛頓好像是好書，於是為推銷員和自己小小扼腕了一番。不過只有一下子；我媽也拒絕的東西，我都會很放心的不戀棧。所以，在國中畢業以前，我沒有任何一本數理課外書。

（讓我愛得瘋的漢聲小百科算是「八卦雜項」。當同學透漏小百科會在十二月飛走時，我還傷心得遲遲不敢翻開十二月。）

那麼，我究竟如何走上物理的？因為考試成績，我高中時被安排進入數理資優班。你們知道的，高中歲月啊，那真是……男人最秀色可餐的年紀。他們智識方開，才氣隱忍不住的外顯；青澀，知道自己不穩定而嘗試謙虛，初覺醒的感知卻欲求不滿的在知識殿堂裡渴索；兩相衝突，於是風度翩翩卻同時擁有傲逸的魅力，連球場上飄下的一滴汗都亮得耀眼，彷彿他們的汗珠都帥到可以水卦出「運動家精神」＋「看我待會怎麼把你電到唉唉叫」。在那種環境下，我怎麼看怎麼覺得身邊每一個都好好吃……

吃多了就中蠱；被同化，於是癡迷的跟著學數理。「美人關難過」，用在我身上再好不過。


然後，我漸漸的想不起：一期又一期《兒童的雜誌》裡，到底寫了些什麼。

嗯，有一則，有一則我還記得。那是一連好幾頁的娃娃屋，採光真實，景深魅人；照片還不夠，更有文字營造出串流在屋舍間的故事，咒語一般把我捉近書裡當主人翁，小小愛麗絲尋訪袖珍的國度。每一個細節，我都不忍錯過；像讀清明上河圖一樣，一路走下去盡是豔遇。

尤其是那間木質小店。褐與深綠。架上書籍與飾品斑斕的透現在櫥窗裡，玻璃上隱隱映著我的影子。


十幾年後，當我走進芝加哥大學的書店時，原木，綠漆，咖啡香，我一度以為它就是那間娃娃屋的具現。


是不是有一種玩具？風行於我國小一二年級時。它是一整套色彩豐富的厚紙板零件，由你一個一個仔細的組裝起來，蓋出一個漂亮的小花店、小書店、小餐飲店什麼的。我記得我的書架上，擺了好幾個我的紙板娃娃屋成品。

我一直有著曖昧不清的建築夢。總想著在魚缸裡建置小橋小礁；總想著骨牌下一段應該蜿蜒至何處；還有，母親節那個立體藏寶圖。而今，我手持工具在顯微鏡下建構樣品座，牽引金線，鋪就銀膠；老闆不只一次看著顯微鏡讚嘆成品的精細，真讓我有夢成的幻覺。


我也跟劉謙和雨宮一樣要戴手套的。為了鋼琴，也為了我樣品的娃娃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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