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好強的方式是神色自若地先行認輸。
我易感易淚,小時候看戲經常水霧盈眶;在淚珠溢出之前,我一定趕緊偏頭對旁邊的家人說:
「喂,我要哭了喔。」
自以為搶先承認比事後被發現要不失面子些。
我哭英雄捨身,珍視劍客俠義;甚至用牙線棒做出小型刀劍模型,外覆紙鞘,畫龍繪鳳,或收藏或贈友。自以為俠士贈劍,意義非比尋常。
但是,我從來不為男女情愛橋段而哭。
那樣的東西,無論遠近,與我永遠隔著一片氤氳,總似霧中看。
※ ※ ※
第一次在實驗室見到他時,我感受不到熱情的歡迎;還以為此人不好相處,之後才知是我錯怪。其實,從我入門到經手實驗,他相助不少;他不只專業,並且耐久而冷靜,一派溫和沒有波瀾,我十足佩服這種人才。
有一次無預警斷電,實驗室整套儀器崩潰。唯一留守實驗室的是經驗不足的我。為了搶救儀器,我迅速發了一封電子郵件。
電話大響,我立刻接起。
「喂?」他的聲音從某家外地旅館傳來,「我收到妳的信。」
「是。」我持著話筒走動。
「我會試著告訴你操作步驟。可是妳這實驗室電話與儀器不在同一隔間,執行起來不容易。」
「是在同一隔間。」我答。
「啊?」他笑起來,「妳怎麼弄的?」
「魔法。」我想都不想就回答,然後抬頭望一眼剛剛翻牆越管拐左彎右才牽出來的電話延長線。
他笑意未歇,指示我壓住控制鈕並同時按開關,我把電話放下依言動手。
重回電話後,他問:「怎麼不把電話夾在肩上?」
「夾不住,」我右手抓起寶特瓶喝水,「我肩膀太小。」
「……怎麼不說妳頭太大?」
「──咳!」我真不中用!竟然自己笑到嗆著!
那晚,兩人在電話兩頭分工拯救實驗;他娓娓詳述,用完了他的電話卡後又轉戰網路即時通。儀器斷電不是常態,他的經驗也少,憑印象口述偶有阻礙。不過兩人都心平氣和,實驗室情況漸有轉機,我滿足地看著儀器慢慢復甦。
其實當晚我有一個約會;朋友在我忙著補救儀器時前來實驗室接我。緩慢的處理過程讓我預期我無法趕上那場音樂劇,於是我一臉歉疚地對朋友示意我無法赴約。朋友雖失望但諒解,點頭離去。
當然,我並沒有在即時通上跟學長他提及歌劇的事。
第二天,我自己去看了我錯過的《歌劇魅影》。一個人品嘗經典仍然韻味無窮。
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負責製作樣品;籌備過程繁瑣,忙到夜裡是常有的事。
當時我正嘗試一個新的測試樣品,打算將它放入電子顯微鏡觀察,卻覺得還有一些疑點。我抱著碰運氣的心態從顯微鏡室撥電話到辦公室,不一會兒,喀啦一聲,竟然有人將電話接起。現在已是深夜了哪。
「喂?」我試探。
「喂?」聲音傳來,「我喝酒了。」
是他的嗓音!但這是什麼答覆?我對著話筒說:「你是恩錫吧?你竟然在。太好了!我可以跟你討論樣品嗎?」
「可是我喝酒了。」他的聲音一點也不慵懶,竟然還帶點喜氣。我想他精神很好。
「酒好喝嗎?」然後我快速拉回主題:「我懷疑我設計的尺寸不適用這個顯微鏡,你可以過來顯微鏡室看看嗎?」
「……嗯?」他嚶嚀一聲。我心忖:慘了,他是不是不勝酒力沒聽懂?正當我打算放棄,改勸他回家睡覺,他竟然掛了電話,才一眨眼功夫就來到外邊敲著顯微鏡無塵室的門。
我開門讓他進來。他一近身,酒精味立刻撲鼻而來。我還沒聞清楚,便反射性皺眉;──因為,據說飲酒後的男人都不好聞。
他察覺到我的表情,害臊地退開一步;這會兒反而讓我為自己不禮貌的反應感到內疚。我穩住,探身向前,等我專心了,我才發現他的味道很宜人──
酒精味竟是新鮮的,香如甫開封的陳釀。
我微笑,把樣品盒打開遞到他面前,跟他說明我的疑慮。
他想把樣品盒拿過去,被我阻止:「等等,我拿著讓你看便行。你喝酒了,我怕你拿不穩。」
「什麼話?」他竟然叫起來:「我很行!讓我拿著。」
我愣了一下,他是在開玩笑嗎?再度據說:飲酒後的男人都會失去理智。
他側身,右手一探,立刻搶過我手上的樣品盒,觀察了一會兒,決定顯微鏡的樣品座應接受調整,於是他要我回辦公室找出所需工具。我依言離開前,回頭對他說:「樣品觀察完了,你可以把樣品盒放下了吧?你這樣拿著我會心慌。」
「嘿!」他笑,「是妳叫我來幫忙的。我還沒看清楚妳在樣品上設計了什麼圖呢。」
我踏出顯微鏡室,眼角餘光瞧見他正高舉樣品端詳,在我跑開的當頭,我聽見他輕喊一聲:「啊!破了!」
又是嚇我的吧?我沒搭理;相處數月還沒看他這麼不正經過。等我取完工具回來,我向他討樣品。
「可……可是,」他神色緊張,「妳剛剛沒聽到嗎?我說:『破了呀。』」
我腦神經一緊!速把樣品盒打開。
樣品真的被摔成兩半!
「我的天!我不是叫你別碰樣品?」
「所以我打一開始就在電話裡跟妳說我喝酒啦……。」
「恩錫真的在喝酒之後把樣品摔破?」茱婷一臉興奮。
我咬著披薩又喝著啤酒說:「沒錯。怪我識人不清,沒把他最初的忠言『我喝酒了』給聽進去。」
「完全想像不到啊!」茱婷像看著可愛動物一樣看著一時語塞的恩錫;她眼神閃亮亮。
看著茱婷發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,我竟然因此失落了一下。
茱婷是暑期學生,遠道從南方的學校來我們實驗室做短期研究。恩錫對後輩十分照顧,教導仔細,就像他當年帶我一樣。我們與茱婷相處融洽。意外的是:恩錫還在某個週末邀請整個實驗室的同學去他家用餐。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,第一次嘗到他優秀的廚藝。茱婷的出現讓我首度沾享到恩錫的熱情。據恩錫所言,遠來是客……。
茱婷折服在他的教導與照顧之下。
「他是一流的老師。」茱婷說。
我也承認。我每次細想他的帶領能力,便每每暗自歎服。對我,他的解說一向條理分明,態度靜,口氣溫;只是,從不曾「熱」過……
「他真的很厲害,」茱婷繼續說,微微笑了起來,帶著一點傾慕的,「他幫了我很多,而且又沉穩又有耐心。」
……嗯。
「那麼,」茱婷抬起臉,仔細地問:
「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?」
我稍微一驚;不就是隨口陳述這幾天完成的工作,怎會問到我的感覺了?
「好人呀。」我心不在焉。
「我也覺得他很棒。」她說。接下來,我聽到了似乎可以預期卻仍然令人震撼的話──
「我好喜歡他,」茱婷輕聲說,「是真的,很喜歡。我實在很喜歡、很喜歡他。」
……冷不防心揪了一下。嗓音溫柔如此,餘音長到似乎可以繞樑,在我聽來卻是一連串的敲擊。為何要這樣深刻的複誦?
為何要對我說?
我在樓梯間啪啪啪地踩著梯階下樓。恩錫和茱婷也是。
回音很大。
恩錫緊跟在我後面,說著:「嘿,我很厲害吧?剛剛那臺電腦我一下就看出破綻。」
「是,很厲害。」我答。
「那麼請妳下次早點稱讚我,不要等我提醒。」
「拜託──」我拍額。
「喂,我認真的!下次記得主動……。」
「你夠了吧!」我心想:那你又誇過我哪回?
「什麼『夠了』?」突然出現小娜的聲音,恰遇她上樓,與我們擦身而過。她取笑我:「我在樓下就聽到妳喊。」
恩錫微笑示意。小娜也向我們打聲招呼,隨手塞給我一堆零嘴。小娜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。
我抵達樓梯間門前,壓住門把預備開門。恩錫突然搶一步,以身抵門,卻不動手。
「怎麼?」我說。
恩錫答:「煩請開門。所謂『敬老尊賢』,我自然先過。」
又來了。
我悠悠將手收回,「請便。」
「不,晚輩理當為學長服務。」他指著門把:「有勞了。」
「樓梯間窄,你又緊擋在那裡,我走過去拉門連站的地方都沒有,」我說,「還是你示範給我看?」
恩錫深深望了我一眼,之後淺笑轉身讓開:「好吧。女士優先。」
我得意地轉開門把,拉門後正想立刻出去,肘中的零食盒突然一鬆,警覺低頭,猛地瞧見恩錫手掌一翻,將盒子拍飛。
我差點喊出聲,大步回跨兩階,傾身伸手接住落下的盒子。一回頭,恩錫已斜身穿過半開的門。他大笑:「多謝相讓!」隨即跑離。
我臉紅,突然覺得丟面子。我怎麼會跟他玩這種遊戲?
茱婷還在我身邊,她靠牆低頭問我:「他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……」
我無奈,「碰到研究以外的事,他心智只有十歲。」
「⋯⋯你們只認識一年?」她問。
「是。」我答,抬頭看茱婷。她微閉眼,顫顫的深吸了一口氣。
樓梯間氣氛古怪。我也推開門走了出去。
那陣子執行一個大實驗,恩錫、小娜跟我三人分工。輪我值班時,其他兩人自是不在場;我忍不住疲累,跑到樓上交誼廳的沙發上打盹;才躺下,就感到冷氣強烈的寒意。我又跑回實驗室,東盼西顧看能不能找著一件暖身的東西。然後我相中恩錫椅背上他的外套。茱婷正靠坐在上面寫作業。
「不好意思,」我走上前去,拉起外套一角,「我可不可以……?」
茱婷回頭見我,竟趕緊起身,直說:「啊!對不起。」
「不不,別客氣。」我不太自在,因為我現在正在偷別人的外套,竟惹得第三個人跟我道歉。
我抱起外套和恩錫值班時常用的鬧鐘,走上交誼廳,在沙發上熟睡了一陣。再度睜眼時,茶几旁擺了一個留言:
「找你討論論文,可惜你正在:……。」
文中冒號後畫了一個娃娃,大聲打鼾,還有口水流下;娃娃身上蓋被子,被子角拉出一個箭頭標示著:「我的」。
我笑起來,抓起身上外套準備下樓。恩錫卻正巧在此時開門走進交誼廳。
我一手將留言紙推給他。
「留著啊。」他說。
「娃娃畫醜了。」我答。
他從襯衫口袋抽出筆,就著書桌在娃娃頭上加了一朵花,「那麼這樣?」
「還是不要。」我再答,即使差點忍俊不住。
他看了我幾秒,終於把紙條收進口袋裡。然後坐下,把之前我們都煩惱的某段重要算式在我眼前重新演練一遍。
「如何?」他問。
我偏頭嘗試轉個方向看他手下的計算紙:「我這個角度不好看。」
「那麼,你哪個『角度』比較好看?」
他笑。我一回神,才發現他正盯著我瞧!
我眼神落向他的輪廓,不禁暗嘆。
你知道嗎?你笑起來很迷人,優雅從容,卻又奇異的帶一絲曼妙的羞澀。我剛認識你時就發現了。
然而,我無法知道那笑裡可有涵義。總是這樣沁涼,美得像初春的風,卻沒有足夠的暖意,最角落的雪仍然化不開。能不能再暖一點?我已經這樣看你了,眼裡有話你瞧不見?一直這樣泛熱,你還是如此涼爽,絲毫沒有回應?
暗暗長歎了一口氣,我的筆停在懸案算式的最末端。
半年過去,茱婷早已離開;小娜現在與另一系的老師合作研究。
有一場全國性的科學會議,我們幾個相熟的朋友都有參與。縱使一連串的會議令人疲於奔命,大家興奮之情仍難掩。回程前的最後一天,即是大好出遊日。
出遊前一天傍晚,我與小娜幾個女孩子在會議大樓前的庭園裡小憩。我中途起身離席,想走回室內裝飲用水,不料在轉角處遇到恩錫。
「嗨。」我打招呼。只一聲,也無它言可對。這半年來,我與他的對話次數奇異的減少。
他微笑,輕聲對我說了一句:
「生日快樂。」
突然眼前一亮,因為他從身後拿出一把精品,啪擦一聲,右手持鞘前伸。
我驚訝了半晌。再如何也想不到他這麼有心。
「……不便宜?」我終於能出聲問。
「也不貴。兩天前在城東的店家找到的。」
那是一把道具劍。雖只是道具,氣質卻脫俗。我右手接握劍炳,緩緩抽出,竟能錚鏦有聲。全劍一出鞘,隨即手腕一轉,長劍橫在眼前。
左手食指點彈劍面。聽著餘音,我動心不已。能說什麼?丹田一股暖流湧竄全身,左腿踢開,長劍往身右側疾速揮下。身形一轉,我右腿弓步在後;右肘上舉前屈,劍前指;左臂前伸,食指中指並立。
凝氣,擊出!劍破空!整身順勢翻跳一迴圈!左足劃開後急煞,踩出一縷塵煙。
收身,左掌貼後腰立定;右手持劍往外緩慢畫弧,漸漸右肘反彎於面前,掌心朝上,劍鋒往外下垂。
突然將劍拋入空中!右掌一翻,隨即掌心往下追捉住劍炳。垂手,劍收立於右臂之後。
全是即興之作。
上述動作短短十秒,我眼角餘光見到遠方圓桌旁的幾位朋友目瞪口呆。
而恩錫臉上盡是讚許。
我心滿意足。
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接下來的行為。也是即興?
我細瞧恩錫的臉,實在是春風。能不能入畫?念頭及此,靈感於是湧現。我換手持劍收立,走上前去。
伸出右手,靠近恩錫的臉。沒有觸碰,只張指量著他的輪廓比例。眉,細緻的眼褶,……他的眼睛明亮,瞳仁深如夜,如果用炭筆……
突然回神!我這是在做什麼?著實愣了一會兒,左手一推就把劍柄交到恩錫懷裡,我轉身便跑。
後來,我一個人找到一家飯廳用晚餐,很孤獨。矛盾地希望恩錫追上來,至少他有一個很簡單的現成理由:我的生日禮物在他手上。
可是我身後一直沒有人影。
直到天色已暗,返回旅館,我才知道恩錫等在我房門口應該很久了。他盤腿閉目,長劍緊貼身後牆角。
「現在才回來?」他出聲,睜開眼睛,「我等得快睡著。一整天的會議妳不累?」
「要找我,當時怎麼不跟出來?」
他沉吟一下。「當時我們快用晚餐了,想著妳會回來聚會。妳經常一個人突然消失閒晃,妳也不主動提起不是?」
有時候,與他對話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驕縱的人;對比於他的一派悠閒安然,我像地上一隻焦躁鳴跳、飛不起來的小鳥。
「這是做什麼?」我指著他手中的葡萄酒問。
他答:「用來配應你現在的心情。」
「紅酒助的是雅興,哪能澆愁?」
「你有愁?」他反問。
「……」我覷他一眼,抽出鎖卡掃描,開門入室。
他彎身拾劍,提著紅酒站在門外。
我轉身面對他:「假設我無愁,我又何來雅興?」
「雅劍入手。」他單手呈上那把劍。
我並未接過。「進來吧,」心頭一動,口氣一軟,輕聲說道:「謝謝你的禮物。」
「不客氣。」
「可是我不用劍。」我說。
「但也幾可亂真了。」他應。放下劍開了酒。從架上取下兩玻璃杯,各斟半滿。
「你怎麼知道我可以玩上一些?」
「妳幾次閒晃,都是到武術社看戲不是?」
「看戲的大有人在,也未必各各能舞劍。」我小啜一口酒。
他答:「妳小時跟著母親在戲班子打雜。」
我驚訝:「我跟你提過?」
他飲了第一口酒:「妳常常不自覺透漏心事──即使妳也常常想隱瞞。妳不知道?」
「我知道。」我頭一仰,酒一乾而淨。
他伸手搶過杯子:「嘖!紅酒是這樣喝的?」
我說:「再倒。」
他看我一眼,將酒杯又斟了半滿,卻按著不遞過來,說:
「這雅興由來有二;一是劍,二是──至交。」
聞言,我問:「你我?」
他頷首,注視著酒光,「而且是非比尋常的摯友。」他將杯子送了過來。
「哪裡不尋常?」我沒有喝。
「妳說,天下有幾人能夠像我一般咬文嚼字的與妳對話?」
我聲音提高:「你自願跟的!我出口時若沒人應,自然就改口。你玩那些孩子氣的遊戲時,我還不是陪你玩下去,讓你逞能?」
「所以,」你以微笑回應我陰晴不定的脾氣,「妳可看過我跟別人交手過?」
「……沒有。」
「不無樂趣?」你笑意更深。
「是有。」我有些侷促起來,「只不過偶爾察覺這種孩子戲鬧有些失態。」
「與妳用這種戲劇語言對話,我可從不曾覺得失態。」你再度把劍奉上,「如今可願收下?」
「──拿人手短。」我道。
「這是壽誕之禮。」
「太重。」
「閣下數度不賞臉,原是疑我別有居心?」
「不是,」晚風拂了進來,窗簾生波;你怎可能對我別有居心?「我就怕我還不起。」
「拜託!這沒那麼貴。下次我的生日禮物妳怎麼送我都會收的。」
我正想說不是這個意思,你竟然在停頓一會兒之後搶白:
「不對,下回禮物我要預定。」
「隨你。」我輕描淡寫。對你的挑釁不感興趣,你必定失望。
「那麼將劍收下吧。你當下不收劍,我來日憑什麼造次、擅自指定禮物?」
我一把將劍搶過!
「幹麻你心心念念要我收?不過是個禮物,也勞你這個平常半溫不熱的傢伙突然熱心過頭把東西往我身上推?」
「妳說什麼!」你整個臉色都變了。
「……對、對不起,」我握緊劍,後悔得指節發白,「沒這回事,我說錯了。」
「……為什麼妳會說出這種讓我覺得自己很糟糕的話?」你問。
完了,我聽到你嘆氣。
「真的是我錯了。」我難過的說著,思緒隨著糾結的悔意也千迴百轉。你外表清然,看上去波瀾不興,所有情緒於是被這相貌保護隱藏更甚;即使興致偶來,也總是玩笑。你可知我因摸不透你,好幾回想認輸?卻又無從認起,因為連個名目也沒有。
我轉劍將之握入雙手,「禮物我收下,必會仔細保管。你能想到送劍,我很珍惜,」我誠實懇切卻又小心翼翼地說:「我從來沒料到你能想到這層。」
幸好你終究不慍。
你緩緩開口:「『俠士贈劍,意義非凡。』」
我笑:「正是。這句話也是從我這裡聽來的?我說得可真多。」可惜我從沒聽過你談心底事。也許你就是這麼清明,不曾有心思?
你續道:「如果『百花贈劍』,……」
聞言,我一驚。
多年前,有一個小女孩,攀在戲臺子邊緣,仰著小臉目不轉睛。臺上百花公主與江天雲各持心思,費力隱藏的情意卻是真;最終江天雲不願相瞞,冒險表露身分。
「天氣好,要不要出去看看?」你想領我走進庭園,最後只得推我;我杵著,思緒未定,頻頻回顧你,又傻傻地想:
我們心裡持的可是同一張默契?
眼前,朋友們圍住一張石桌;我看見蛋糕上的燭光。
「知道你素描好,希望可以跟你一起學畫。」你輕輕說,「但願明年我生日時,我已能學得精華。因為,我心裡一直想畫某個人。」
「……是。」我柔聲答,終於。
默契,簽下。
---
「連連看」第二部:
一、seba《荒厄》II 之一 廢業:
跟他在後陽台並肩站著,他指著月下一畝畝的水田,點點秧苗猶青嫩綠,縱陌分明,月光蕩漾。
「天光雲影共徘徊。」他靜靜的說。
看了他一眼,像是觸動了我一個開關。現在的人,誰有這種閒工夫讀詩論詞,還動景生情哩?我以為就我這個痴兒。
「…問渠那得清如許,為有源頭活水來。」我低低的應著,「雖然覺得朱熹是腐儒,這首詩寫得還是滿有意趣。」
換他張大眼睛,怔怔的看著我。
姆奈《論語》:
她也很喜歡詩詞,都是她自修讀來的;有事沒事就和我對上兩句。
「看到這個情景,你會想到什麼?」回鄉下時,她一邊問我,一邊看著龍眼樹下的鄉童悠閒地享受剛剛摘到的果實。
我回答:「最喜小兒亡賴,……」
「溪頭臥剝蓮蓬。」她笑著接腔,然後兩人有默契地擊掌:「辛大哥說得真好啊!」
夜晚,坐在稻田邊賞月,她又問:「看到這個情景,你會想到……」
「吼──」我大笑,「春花秋月何時了啊──。」
她愣一下之後,也笑了起來,知道我在取笑她一直重複的口頭禪。
二、seba《荒厄》II 之二 捕夢網:
在燈下做些小手工,我和唐晨的感情倒是更好了些。
「每日家情思睡昏昏。」我伸懶腰,瞎念了兩句。
他瞅著我笑,漫唱著,「這些時坐又不安,睡又不穩,我欲待登臨又不快,閒行又悶…每日價情思睡昏昏。」
呵欠打到一半,我張嘴看著他。我倒不知道他有這麼好嗓子,唱起京劇這麼有模有樣!
「…你會唱戲?!」我超驚駭的。
「也略懂一點。」他又想笑又忍住,「我姑姑拜在名家之下,學了幾年戲,小時候跟著她學一陣子…但我媽媽說學戲不像男孩子,就荒廢了。」
(中略)我老覺得我生錯時代,我猜唐晨也有同感。不過他多才多藝,現代的東西也一摸就上手,和同學不缺乏話題,但就是沒那股子熱愛。
遇到我這只看古典小說,夾雜一點詩詞歌賦和雜劇的,他真的非常開心吧,我想。
姆奈《戲》:
「這雅興由來有二;一是劍,二是──至交。」
聞言,我問:「你我?」
他頷首,嘴角輕揚,注視著酒光,「而且是非比尋常的摯友。」他將杯子送了過來。
「哪裡不尋常?」我沒有喝。
「妳說,天下有幾人能夠像我一般咬文嚼字的與妳對話?」
我聲音提高:「你自願跟的!我出口時若沒人應,自然就改口。你玩那些孩子氣的遊戲時,我還不是陪你玩下去,讓你逞能?」
「所以,」你以微笑回應我陰晴不定的脾氣,「妳可看過我跟別人交手過?」
(中略)我轉劍將之握入雙手,「禮物我收下,必會仔細保管。你能想到送劍,我很珍惜,」我誠實懇切卻又小心翼翼地說:「我從來沒料到你能想到這層。」
幸好你終究不慍。
你緩緩開口:「『俠士贈劍,意義非凡。』」
我笑:「正是。這句話也是從我這裡聽來的?我說得可真多。」可惜我從沒聽過你談心底事。也許你就是這麼單純分明,不曾有心思?
你續道:「如果『百花贈劍』,……」
聞言,我一驚。
這篇《戲》是寫於 2005 年四月的舊文,原本不打算放上網誌。卻因為 seba 字字讓我念舊,所以就放上來了。:)
想看姆奈演戲......
回覆刪除荒厄真好看,尤其是第三部出現的大樹公與大虎王……我很久沒因網路小說這樣哭過了……
回覆刪除荒厄會不會很長?? 因為重頭開始看可能要很多時間......
回覆刪除!!!!原來姆奈也有在看荒厄啊!!
回覆刪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