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隨筆] 暗戀桃花源

(jpg originally uploaded by cleverclaire)

暗戀桃花源。

編導：
賴聲川。

1991、1992年版本的主要演員：
金士傑、林青霞（電影版與部分舞臺劇）、蕭艾（部分舞臺劇）、李立群、丁乃箏、顧寶明。

劇情背景：
《暗戀》與《桃花源》是兩部舞臺劇，卻陰錯陽差同時在同一個舞臺上演出。

※ ※ ※


我背著書包輕快地走到學校。「輕快」是很難得的，對一個討厭填鴨式教育的國中生而言。

心情特別好。昨天看了一部好電影。

教室裡，我在靠窗的那個座位坐了下來。打開窗戶，窗邊是一株鳳凰木，在早晨的陽光下搖曳她的枝葉。

她不是在向我揮別。我才剛升國二呢。

身邊響起一陣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。我回過頭，看到英奇正把肩上的書包放下。

「早啊。」他打招呼。

「早！我昨天看了《暗戀桃花源》！」

「真的嗎？電影的？」他驚喜地回應，「跟妳說喔，我電影和舞臺劇都有看過！」

「嚇？」我眼睛發亮。

他說：「告訴妳一個有趣的地方。妳記得不記得李立群去桃花源時，秀了一段原地走路的技巧，然後所有舞臺佈景一直在後退。」

「記得。他演得真像！」

「沒錯！我是先看舞臺劇的。他秀這段時，我們這群觀眾爆出掌聲。結果他說了一句：『也沒什麼了不起嘛。』好像很囂張地在答覆觀眾。」

「咦？」

「結果我看了電影才知道，他是指：『這裡沒什麼了不起的景色嘛。』真是恍然大悟！」

我聽了，噗哧一聲，「真不知李大哥有沒有發現這句話會造成誤解。」

他一邊對我微笑，一邊把鉛筆盒拿出來。「這也無妨。無論如何，我喜歡舞臺劇，互動和共鳴的感覺真棒。」

「嗯。」我看著窗外飄落的鳳凰花。

突然「咚」一聲，英奇的手臂快速掠過我眼前！

「抓到了！」他的聲音帶著欣喜。

「幹麻？嚇我一跳！」

「哪，給妳。」他把搶步接到的鳳凰花放在我桌上。

我想我臉紅了，一直不知道要怎麼接話。

他先開口了：「妳比較喜歡『暗戀』還是『桃花源』？」

「不……不知道。分開來看就失去味道了吧。」

「說得也是。」他笑著坐回位置上，翹著腿，叼著筆桿，眼神望向窗外。

然後，我們對《暗戀桃花源》的討論就到此結束了。不然呢？你能期待兩個國二生有什麼深刻驚人的評論？


※ ※ ※


繽紛。

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，站在屋頂上，手裡拿著小提琴，奏著家鄉的音樂。

落英隨著來回的琴弓，伴舞。


※ ※ ※


「我要出國了。」英奇說。

今年的鳳凰木，向我揮別。

「可是，很多人留在台灣讀音樂系啊。」我說。

「我想出國深造，」他說，「我現在出國已經算是晚的了。很多人從小就在國外學習。」

語畢，他拿出一個……一個小提琴盒！

「送妳，好不好？裡面是我小時候用的琴。」

我驚慌：「這麼貴的東西？」

「我用不著了。小時候的琴並不是標準尺寸，小了一號。家裡也沒有其他人在拉琴。」

我接過它，陌生的重量。拿出盒子裡頭的琴：清潤的木質，嬌小的身軀。我懷抱它像懷抱一個嬰兒。

「可是，我也不懂如何拉琴。」我說。

「嗯，我知道。」

「……。」

這……這是什麼意思呢？英奇逕自坐回位子後，便又叼著筆桿望向窗外。

窗外的鳳凰木。


※ ※ ※


「這是一部好片。」老人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上，談著《暗戀桃花源》。

「我也喜歡它。」我說。

「可是，」老人緩緩地閉起蒼茫的雙眼，「賴聲川犯了大多數人會犯的通病啊！他在村裡安排了落英繽紛的景象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從陶淵明的文章來看，桃花源是一個典型的農村，栽桑種稻的，裡頭應該沒有桃花林。」老人停頓一下，又說：「是桃花『源』，而不是桃花『園』，妳聽得懂嗎？」

「……。」

「連綿不絕的桃花樹，早在武陵人抵達村莊時就終止了啊。」老人輕嘆。

終止了嗎？我又習慣性地將手伸出窗外，握住一片落英。再度攤開掌心時，卻見到一陣粉紅色的氣體飄散。


人聲鼎沸。亂世中慌亂的人群。

「沒有船票的退後！全部退後！」

「打人啊！有人用棍子打人！」

「叫你退後沒聽見？鐵門拉下！」

「我有票！我有票！讓我過去啊！」

「鐵門拉下了！起錨！」

嘈雜的人聲充耳不聞，他只望著她。一切都在意料之外。為什麼事情會演變至此？他在船上，她卻安份的待在鐵門的另一頭。

他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。

「開船！」

汽笛聲。哭喊的人群。

瘋狂。一切都是瘋狂的。



火紅色的傍晚，一聲汽笛驚動群鷗；群鷗振翅飛起，以紊亂卻華麗的規模。

「那是哀悼汽笛。」

「嗯。應和我悲傷的願望。」少年拿起族人傳下的信物，往海洋奮力一擲……



我醒來。

好亂的夢。

下床，走到儲藏櫃旁邊，拿出那把小提琴。

用手輕輕撥弦。

我仍然完全不會拉琴。


※ ※ ※


我隻身來到台北求學。

在補習班林立的南陽街上，我正在尋找兩本工具書。

南陽街上徘徊的大學生。呵，聽起來好庸俗，可是這就是我啊。


「先生，請問你有沒有看到劉子驥？」

我一驚，循聲望去。一個跟我同齡的女孩子。

「誰啊？不認識。」書店老闆不耐地揮揮手。

「我跟他約在這兒的啊，」女孩子著急起來，「你再想想，一個男的，叫劉子驥！」

「去別家問去別家問！」

女孩子退了出來，一臉憂慮。之後又快步離開。

我迅速跟上！

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邊走邊問，我看得心急。

「劉子驥！你在哪裡啊──？」女孩子悲傷地喊起來，令人心碎的聲音。

天啊，下一場桃花雨吧！淋在這悲傷的女孩身上。

「桃花，終止了。」想起老人的聲音。

她仍不放棄奔走，我仍不放心她，一路跟隨。

卻在轉角處跟丟了！

「跑去哪了？」我心焦地四處查看。

一轉身，卻見到一個青年。

兩人錯愕。


※ ※ ※


我在桃花源裡。

眼前，一朵桃花也沒有。

卻有一個青年，誠懇而優雅地欠身，對我說：

「小姐，讓我教妳小提琴好嗎？」


※ ※ ※


女孩，妳找到劉子驥了嗎？






註：靈感來源：電影《暗戀桃花源》。電影《滾滾紅塵》分別一幕。《獵人》動畫版寶藏島一幕。動畫《心之谷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