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來美國幾個月後,接到一通電話,阿姨在另一端對我說:
「你知道嗎?其實你媽媽在一個月前就過世了。」
每次我回想那通電話,都覺得阿姨的敘述裡最令人心碎的不是那些意外事故詳情,而是那句:「你知道嗎?其實你媽媽已經過世了。」
他們瞞我很久,直到再也沒有辦法承受我接連不斷的疑問。不敢告訴我是因為知道我和我媽要好得要命,告訴我事實會真的要了我的命。
系上的秘書希望我放寒假再回台灣。我沒有即刻回台灣,但不是因為秘書。
那陣子我活得像行尸走肉,夜夜自惡夢驚醒,夢裡不斷尋她救她卻毫無所獲,課堂中會突然想吐而衝出教室。
結果我到寒假仍然沒有回去。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耶誕節冰冷的雪花,想著:二十多年前的今天,她把我生了下來。
我來美第一年一直很頹喪,極度適應不良。一離開台灣就接受這種折磨與噩耗,我知道:這時我只要一回台灣,就絕對不會願意再來美國。
把我從小拉拔到大,她吃了多少苦,我每每有點小成就,她都開心得不得了。連說個童話故事她都覺得我是最棒的說書家。(她從來沒念過床邊故事給我聽,都是我念給她聽。)
在機場時,她一直對我笑,抱了我好幾次。
夜深,只有她一個人來送行。
──這個全世界我最愛也最愛我的人。
只有她一個人,一直只有她一個;受了那麼多苦,養大了一個她每次想到都會感到驕傲的女孩。
來美一年半後,我才敢回台灣。
我躺在地毯上,想起「昔有吳起者,母歿喪不臨」。
然後想起國文老師說:不能以此斷定吳起不孝,因為吳起當時在帶兵。
──我一個兵也沒有。
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無法看她的筆跡她的照片,因為一看就不能遏止地哭,哭得力竭心碎,
於是我擺上自己小時候的照片。
鄉下,果樹前的黃土地上,小女孩手插著腰,笑得好開心,眼都彎成一線了。
她真的把我養得很好,又開心又純真。
我實在──很愛她。
告別與眷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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