臺上那一位是新來的歷史老師。 |
「張至德。」 |
「有!」 |
「張宇翔。」 |
「有。」 |
「潘若軒……」 |
「這裡。」 |
「……喲,」歷史老師拿著點名簿端詳,「潘若軒,這名字還挺斯文的。」
「人倒跟『斯文』一點也扯不上關係。」我輕輕在臺下嘀咕了一句。
「啪!」好痛!天外飛來一個鉛筆盒砸中我的頭!
我立刻拿起鉛筆盒作勢回攻,卻發現老師已看向這裡。於是我過了最難耐的一節課,一直到鐘響。
「站住!」我擋在門口,眼前是迫不及待抱著籃球想衝向操場的潘若軒。
「嘿……」他偏頭看著我。
我舉起他的鉛筆盒:「你的東西在我這裡。」
「謝啦!」他竟然咧嘴而笑,伸手來取。
「你要道歉!」我立刻把鉛筆盒擺在身後。
「欸,若軒,」宇翔悠閒的坐在位置上,食指轉著他的化學書籍,「你竟敢惹本班的貞操殺手……」
「張宇翔!」我隨手將鉛筆盒砸向他!宇翔右手一轉,將書橫在眼前!鉛筆盒立刻被格開,晃溜溜地竄向窗外……
撲通一聲……
「啊!」所有人看著鉛筆盒掉進窗外的小池塘。
我轉過頭,對若軒傻笑。
他額冒青筋,「給,我,撿,回,來!」
※ ※ ※
「有點涼了。」又是歷史課。我一邊看向窗外觀察天色,一邊抱著手臂。
「妳沒帶外套?」明盈低聲問我。
我搖頭。看著黑板上的字發呆。
突然發現明盈好像對前座的同學說了一些悄悄話,之後有一陣小騷動,老師沒發現,我也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。
「啪!」一聲!我又被一個東西砸到!
「又是什麼?」我伸手一抓,……一件運動外套?
瞥見若軒看向我,用唇語對我說:
「穿上。」
明盈對我微笑。
我開心地穿起來,覺得好暖;舒服地把手伸向口袋後,摸到一張有字的紙條:
「妳,還,沒,把,我,的,鉛,筆,盒,撿,回,來!」
※ ※ ※
我有一段多采多姿的高中生活,一群多采多姿的高中同學。
跟著明盈抱著紅樓夢跟國文老師談論,跟著岱寧練女排然後在班上奪得獎盃時相擁而泣,跟著若軒打牌然後對數學老師辯駁「是你說橋牌可以訓練排列組合能力」,跟著至德作科展累得沒日沒夜然後在得獎時興奮亂吼無法無天。
我忘不了所有的歡笑與淚水。
※ ※ ※
「我不讀生物了。」我說。
「啊?」岱寧拉著我,「我一直以為妳的第一志願是醫科。」
「現在換成電機。」我笑。
只是放棄生物而已,我仍然很認真地準備聯考的其他每一個科目。我知道自己適合聯考,因為我各科成績都很均衡。有些偏才在數理的同學則決定採保送途徑。
在知道自己獲選代表學校參加物理競試時,我為了專心準備聯考,咬牙放棄資格。
「嘿,如果我得獎了就分給妳一塊錢!」也是選手的若軒跑來找我聊天。
我不作聲。
「妳怎麼了?」他側頭看著我。
笨蛋!「誰希罕你的獎金?」我吼回去,發現自己眼中帶淚。
他愣了一下,看著我,輕聲說:「對不起。」
「咦?」
「對不起。」
果真笨蛋……。「你跟我說對不起幹麻?」我定下心來,誠心地說:「你,要好好加油。」
「嗯,」他眼神清澈,「妳也是。」
※ ※ ※
所謂造化弄人?結果我竟是選擇甄試進入物理系。而若軒,這位數學能手(他的第二強項才是物理),最終選擇聯考。
甄試結束,我進入物理奧林匹亞集訓營,地點在臺師大分部。這是我頭一回專攻物理,比其他從高一就超前閱讀物理專書的學生慢了一截。
跟著另外一位女學員在師大餐廳吃飯時,身邊突然傳出一聲招呼:
「大小姐!好久不見。」
眼前,一個男孩優雅欠身……
是宇翔!呵,來這套,我根本不知道我又何時多了「大小姐」這個綽號,不過我還是笑開了。畢竟他沒在別人面前叫我貞操殺手。
對坐的新朋友問我:「妳同學嗎?」
「是呀,」我笑道:「化學組的。」
是呀,同學一個一個上戰場了。
我們也曾一起作戰過。合唱比賽時,我們一有時間便聚集在鋼琴旁,練唱一遍又一遍;英文話劇表演時,大家穿西裝打領帶演著驕傲的貴族,心裡卻一直擔心自己會忘詞兒;男籃冠亞軍賽時,班上啦啦隊的吶喊聲響徹雲霄。
現在,卻漸漸變成獨自作戰了。只剩下一部分的人在準備聯考,其他人開始各自走向不同的路。
你們會忘記嗎?忘記當時並肩作戰時的心情。
即使我離開高中校園來到台北,我心裡也在為你們加油打氣。
相信你們也是,為我。
※ ※ ※
畢業後常常回高中探望老師。
「我覺得,」走在高中校園裡,我對同行的若軒說,「很高興自己在高中時學了這麼多東西。」
「嗯?」
「數理,歌唱,文學,……」我敘述。
他看著我。
「像蘇軾,他的詩詞賦古文都極佳,連書法也寫得筆圓韻勝,」我絮絮說著,「可是,他沒有一項可以被稱為聖或仙……。」我仰起頭,「我也是,我的物理數學也敵不過一些偏才的資優生。」
「所以妳覺得自己是蘇軾?」
「不敢。我只是比喻。」
「那麼……像半個蘇軾?」他說。
「吼!這是什麼比喻?」
我又繼續:「雖然我沒有一個學到最頂尖,可是我學得很開心。」(因為你們,你們讓我成長。我在心裡輕聲說。)
「嗯。」他看向天空。
我開始如數家珍:「有偏才的同學教我數理,有喜歡文學的同伴教我欣賞文章,我還學會籃球、排球、桌球、橋牌、爬牆、玩game……」
「啊?」
「嗯,」我拖著下巴思索,「只差A漫還沒看過。」
他嚇得向後跳一大步:「是誰告訴妳我有A漫?」
「哈,你真的有嗎?」
我看他已經不知所措,便笑著轉移話題:
「像愛因斯坦,他除了是著名的物理學家外,還是小提琴好手。果真多才多藝。」
「拜託,」他說,「妳跟愛因斯坦那種鬼才還差得遠!」
我扮了個鬼臉:「不用你提醒!」
「不過,」他停下腳步,我於是回頭望他。
「妳仍是很厲害的,」他看向另一邊,嘴裡尚有話:「我很佩服妳。」
我感動了一下。停了會兒,我說:
「你幹麻對這一棵大榕樹說話?」
「笨蛋!」他轉過來大吼:「我怎麼可能會對一棵榕樹說話?」
「嘻,」我笑道:「我也很佩服你。」
我是對著他說的。
對著他清澈的眼睛。
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,你們是我並肩作戰的夥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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