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4月11日 星期三

[隨筆] 我是蘇軾

臺上那一位是新來的歷史老師。
「張至德。」
「有!」
「張宇翔。」
「有。」
「潘若軒……」
「這裡。」


「……喲,」歷史老師拿著點名簿端詳,「潘若軒,這名字還挺斯文的。」

「人倒跟『斯文』一點也扯不上關係。」我輕輕在臺下嘀咕了一句。

「啪!」好痛!天外飛來一個鉛筆盒砸中我的頭!

我立刻拿起鉛筆盒作勢回攻,卻發現老師已看向這裡。於是我過了最難耐的一節課,一直到鐘響。


「站住!」我擋在門口,眼前是迫不及待抱著籃球想衝向操場的潘若軒。

「嘿……」他偏頭看著我。

我舉起他的鉛筆盒:「你的東西在我這裡。」

「謝啦!」他竟然咧嘴而笑,伸手來取。

「你要道歉!」我立刻把鉛筆盒擺在身後。


「欸,若軒,」宇翔悠閒的坐在位置上,食指轉著他的化學書籍,「你竟敢惹本班的貞操殺手……」


「張宇翔!」我隨手將鉛筆盒砸向他!宇翔右手一轉,將書橫在眼前!鉛筆盒立刻被格開,晃溜溜地竄向窗外……


撲通一聲……


「啊!」所有人看著鉛筆盒掉進窗外的小池塘。


我轉過頭,對若軒傻笑。

他額冒青筋,「給,我,撿,回,來!」


※ ※ ※


「有點涼了。」又是歷史課。我一邊看向窗外觀察天色,一邊抱著手臂。

「妳沒帶外套?」明盈低聲問我。

我搖頭。看著黑板上的字發呆。

突然發現明盈好像對前座的同學說了一些悄悄話,之後有一陣小騷動,老師沒發現,我也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。

「啪!」一聲!我又被一個東西砸到!

「又是什麼?」我伸手一抓,……一件運動外套?

瞥見若軒看向我,用唇語對我說:

「穿上。」

明盈對我微笑。

我開心地穿起來,覺得好暖;舒服地把手伸向口袋後,摸到一張有字的紙條:

「妳,還,沒,把,我,的,鉛,筆,盒,撿,回,來!」


※ ※ ※


我有一段多采多姿的高中生活,一群多采多姿的高中同學。

跟著明盈抱著紅樓夢跟國文老師談論,跟著岱寧練女排然後在班上奪得獎盃時相擁而泣,跟著若軒打牌然後對數學老師辯駁「是你說橋牌可以訓練排列組合能力」,跟著至德作科展累得沒日沒夜然後在得獎時興奮亂吼無法無天。

我忘不了所有的歡笑與淚水。


※ ※ ※


「我不讀生物了。」我說。

「啊?」岱寧拉著我,「我一直以為妳的第一志願是醫科。」

「現在換成電機。」我笑。

只是放棄生物而已,我仍然很認真地準備聯考的其他每一個科目。我知道自己適合聯考,因為我各科成績都很均衡。有些偏才在數理的同學則決定採保送途徑。

在知道自己獲選代表學校參加物理競試時,我為了專心準備聯考,咬牙放棄資格。

「嘿,如果我得獎了就分給妳一塊錢!」也是選手的若軒跑來找我聊天。

我不作聲。

「妳怎麼了?」他側頭看著我。

笨蛋!「誰希罕你的獎金?」我吼回去,發現自己眼中帶淚。

他愣了一下,看著我,輕聲說:「對不起。」

「咦?」

「對不起。」

果真笨蛋……。「你跟我說對不起幹麻?」我定下心來,誠心地說:「你,要好好加油。」

「嗯,」他眼神清澈,「妳也是。」


※ ※ ※


所謂造化弄人?結果我竟是選擇甄試進入物理系。而若軒,這位數學能手(他的第二強項才是物理),最終選擇聯考。

甄試結束,我進入物理奧林匹亞集訓營,地點在臺師大分部。這是我頭一回專攻物理,比其他從高一就超前閱讀物理專書的學生慢了一截。

跟著另外一位女學員在師大餐廳吃飯時,身邊突然傳出一聲招呼:

「大小姐!好久不見。」

眼前,一個男孩優雅欠身……

是宇翔!呵,來這套,我根本不知道我又何時多了「大小姐」這個綽號,不過我還是笑開了。畢竟他沒在別人面前叫我貞操殺手。

對坐的新朋友問我:「妳同學嗎?」

「是呀,」我笑道:「化學組的。」


是呀,同學一個一個上戰場了。

我們也曾一起作戰過。合唱比賽時,我們一有時間便聚集在鋼琴旁,練唱一遍又一遍;英文話劇表演時,大家穿西裝打領帶演著驕傲的貴族,心裡卻一直擔心自己會忘詞兒;男籃冠亞軍賽時,班上啦啦隊的吶喊聲響徹雲霄。

現在,卻漸漸變成獨自作戰了。只剩下一部分的人在準備聯考,其他人開始各自走向不同的路。

你們會忘記嗎?忘記當時並肩作戰時的心情。

即使我離開高中校園來到台北,我心裡也在為你們加油打氣。

相信你們也是,為我。


※ ※ ※


畢業後常常回高中探望老師。

「我覺得,」走在高中校園裡,我對同行的若軒說,「很高興自己在高中時學了這麼多東西。」

「嗯?」

「數理,歌唱,文學,……」我敘述。

他看著我。

「像蘇軾,他的詩詞賦古文都極佳,連書法也寫得筆圓韻勝,」我絮絮說著,「可是,他沒有一項可以被稱為聖或仙……。」我仰起頭,「我也是,我的物理數學也敵不過一些偏才的資優生。」

「所以妳覺得自己是蘇軾?」

「不敢。我只是比喻。」

「那麼……像半個蘇軾?」他說。

「吼!這是什麼比喻?」

我又繼續:「雖然我沒有一個學到最頂尖,可是我學得很開心。」(因為你們,你們讓我成長。我在心裡輕聲說。)

「嗯。」他看向天空。

我開始如數家珍:「有偏才的同學教我數理,有喜歡文學的同伴教我欣賞文章,我還學會籃球、排球、桌球、橋牌、爬牆、玩game……」

「啊?」

「嗯,」我拖著下巴思索,「只差A漫還沒看過。」

他嚇得向後跳一大步:「是誰告訴妳我有A漫?」

「哈,你真的有嗎?」

我看他已經不知所措,便笑著轉移話題:

「像愛因斯坦,他除了是著名的物理學家外,還是小提琴好手。果真多才多藝。」

「拜託,」他說,「妳跟愛因斯坦那種鬼才還差得遠!」

我扮了個鬼臉:「不用你提醒!」

「不過,」他停下腳步,我於是回頭望他。

「妳仍是很厲害的,」他看向另一邊,嘴裡尚有話:「我很佩服妳。」

我感動了一下。停了會兒,我說:

「你幹麻對這一棵大榕樹說話?」

「笨蛋!」他轉過來大吼:「我怎麼可能會對一棵榕樹說話?」


「嘻,」我笑道:「我也很佩服你。」


我是對著他說的。

對著他清澈的眼睛。


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,你們是我並肩作戰的夥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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