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《隨筆》系列都很溫馨。對啊,因為我是粉色的;令我傷心害怕的,我會躲開。比如說〈動物與我〉裡「幼蟲、蝴蝶」那章,很陽光;可誰知道,故事被去了頭截了尾。
她不只是第一隻成功的鳳蝶。
她甚至是唯一一隻。
* * *
那不是我們的金橘樹。
巷頭的李阿姨家裡重新裝潢,屋內與院落許許多多擺設都移出來託鄰居照管。媽媽跟我被分配到一株金橘樹盆栽,比我還要高。但它剛來一陣子後,我們就發現它身上有蟲。
媽媽大約是被我注視蟲子雀躍又憐愛的神情迷惑了吧,居然答應我將牠們留下。日復一日,我觀察牠們短手短腳憨慢爬行的體態,觀察牠們只知努力啄食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,看牠們從貌不驚人、扎巴扎巴的土黃小撢子,變成嫩綠欲滴的尤物。
金橘樹不是我們的;這事實令人難以忽略。媽媽去了一趟附近的園藝店,偏偏找不到橘樹。當幼蟲們紛紛達到終齡,總食量也飛速成長。第一隻破蛹的鳳蝶意外喪生了;第二隻像安慰我一樣,非常漂亮非常安靜的逗留在樹梢曬太陽,許久才飛離。而其他幼蟲,持續瘋狂進食等待結蛹。金橘樹的葉叢,明顯變得單薄了。
當媽媽告訴我,她必須將蟲害告知李阿姨時,我心涼了一半。
「我會拜託李阿姨讓我們把金橘樹買下。」媽媽說。於是我深吸一口氣,跟著媽媽走向巷頭李阿姨家,一方面覺得愧疚,陷媽媽於不義,害她現在必須低微的向鄰居請罪;一方面又忍不住期待起來,這棵金橘樹將是我的了,還有我所有的蟲寶寶們。
不料,李阿姨不答應。她聽完媽媽陳述蟲害後,驚訝又錯愕的眼神漸漸淡去,然後才和氣的說:「沒關係。但這棵樹不能賣,我養很多年了,捨不得。」在金橘樹搬回李阿姨家時,我看她彎下腰,開始一隻一隻抓走樹上的幼蟲,放在身旁地板的報紙上。媽媽也蹲了下來。
我木在大門邊。隱隱約約聽見隔壁開計程車的大叔問我怎麼了,看他也進了院子,好像跟李阿姨和媽媽打了聲招呼,但沒有離開。
當全部的蟲都清完後,我倏地驚醒,因為我看見大叔粗劣的抓起那包報紙,低吼:
「什麼禍害?!應該要全部捏死!」
猛然我衝過去,大聲叫著不要,兩隻小手狠狠拉住對方的雙腕。我媽嚇了一跳,厲聲喝我,將我拉近身。大叔愣在那裡,不明所以的望著我。李阿姨迅速從他手上接過那包蟲,回他:「別這樣。我信佛,不想殺生。將牠們丟到後林就好了。」
「後林」我知道,鄰居男孩帶我去過。那裡根本沒有橘樹,這些蟲還是不能活啊。我很想喊,拜託,再一下子,再留一下,牠們就會統統變成鳳蝶了。
那年夏末,我常在巷尾望向欄牆外的後林,期待能夠有一隻鳳蝶飛出來。金橘樹的葉子慢慢多了,從半掩的大門間看進去,我心酸起來。對不起,先前讓你受了那麼多咬。
讓你受了那麼多咬,卻只能讓你看到一隻鳳蝶。
高中暑假,我在外婆家渡假。看表弟妹在三樓起居室玩,我湊過去,瞧見沙發上的磁鐵粉板畫了一隻鳳蝶。拿起來端倪,見輪廓翩然俐落,我驚豔的說:「小南,這你畫的嗎?這麼漂亮!」
「不是,」表妹應,「這你媽媽畫的。」
我拿著板子,靜靜坐了下來。薰風拂過,陽台盆栽的枝葉落影在窗門上,搖曳得像是收到了來自很遠很遠的訊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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