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了那道門之後呢
做了個夢,夢見中壢的舊家與街坊小路。我騎著腳踏車,途中遇到一位鄰居大哥哥借了我一個車鎖。爾後騎到另一家,那家哥哥幫我修腳踏車;他看到了那個鎖。
他:「咦?這鎖是那個誰的……」
我:「對,就是家裡有兩兄弟的那戶。他們借我的。」
一個夢裡,幾乎沒有劇情,我就瞬間累積了三個男人。醒來後的情緒,就只想到這三個大哥哥好可愛,即使我根本不記得臉,只記得是類似《光陰的故事》或《請回答1988》那種氛圍。
我現在作夢,只會夢見兩種男人:一種是虛構的(如上述那個夢),一種是從前跟我告白過、而我也喜歡他的。現下會出現在我身邊的男人,我則都沒夢過。(除非我不是為了夢男人而夢,而是單純夢到一個活動,那麼與活動相關男男女女自然出現在裡頭。)
有時候會想:我媽媽好可憐,費盡終身心血教養一個女孩,不料這女孩最終卻變成只能不斷想男人的孤老歐巴桑。
你說新時代女性怎須在意男人的觀感?不,我是從我媽的角度看問題的,因為我媽愛帥哥(雖然我遺傳她)。如果她發現她會留意的好青年居然都不會留意她的女兒,她一定會想:Why the h……
噢不,她不會罵髒話。連我學朋友講「放屁」都被她制止,她說這樣沒氣質。她甚至也不准我說話中英夾雜。有次我歎了一聲「God」,被她數落。
我反駁:「God只是獨立的歎詞,我並沒有在一句中文裡突然夾雜一個英文字啊!」
她:「不行,你本來是說中文的,突然冒出一個英文,這樣中英夾雜很沒氣質。」
對她來說,氣質很重要,她每一句教導都在引我走上淑女之路。(所以你們應該有發現:我明明在美國居住多年,我日常對話卻異常嚴謹的守著中英不得混雜的準則。)
她也留意我的身段,「不要駝背」這四字曾是她對我的口頭禪。我高中時,有天她凝視了我一陣,說:
「嗯,你背部曲線的確很挺很好看,只不過……不知道為什麼,你下背和腰部很凹,」她摸摸我洋裝背後,「洋裝這部份不服貼,都空空的。」
「我們班有個男生也很挺,腰很凹,升旗時看他站姿最明顯,」我從廚房把水果端出來放客廳桌上,繼續說,「結果他代表我們班參加跳高比賽時,背滾式成功翻過竿子,但人居然掉出墊子前緣,差點摔到地上。大家都說是因為他背太凹了。」
那男同學成年後,好像有了僵直性脊椎炎的毛病。我沒有,但我有平躺在硬床上時、腰就會凹折到痠痛睡不著的毛病。
身為一個淑女,五官難免是重點。但我媽好像沒有抱怨過我的五官,只抱怨過我的牙齒。
「這牙齒保養得真好真整齊,多虧我從你小時候就教你用牙線棒,」我媽幾乎滿意卻帶點遺憾的說,「……可惜你有點暴牙,太可惜了。門牙也摔缺了一角;小學那個絆倒你的男生姓倫對吧?」
她對我演講台風也還算滿意,從小就愛聽我講童話故事(是的,講故事的是我,不是她)。咬字應已完美,而措辭也得出彩。有次我跟高中同學一同回母校探望老師;回家後,我跟媽媽聊在學校談天的內容。會這麼跟媽媽提起,是因為我知道我們物理老師也一向視我為可愛的淑女,我得在他面前保持良好形象才行(雖然我每年都讓他失望,因為他每年都問我交男友了沒)。我複述了我在學校的對話內容給媽媽聽,自評我在對話中將成語用得輕巧又貼切。
她眉頭一皺:「『屢試不爽』算什麼成語?」
我:「呃,它是成語啊……我不是說它是很優美的成語,但你不覺得我用在這裡很可愛、有小聰明的感覺嗎?」
她:「沒有,你高估了。就只是一句凡俗話。你們老師要失望了。」
——哭枵~……噢不,我不能講髒話。
總之,我沿著家教指引的淑女之路走到了現在這一步——一個我以為自己還是很好、但別人好像不這麼覺得、卻再也沒有人要告訴我問題出在哪裡的境地。
不過,這樣好像也沒關係。雖然她這麼注重她心目中的淑女風範,但她其實花更多時間教我另一件事,那就是「善良」。
「你要記著,千萬、千萬不能變成不善良的人,」她說,「只要你善良,配上你的思辨力,你就能選擇出正確的道路。」
無論這句話在今天或未來聽起來再怎麼無謂,它在我心中永遠有百分之百的效力。
(攝影:科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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