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2月7日 星期六

進步

高中時,我們每星期要交一篇社論心得,而老師只推薦中國時報和聯合報的社論。

我們房子的屋主是國民黨員,家裏只有中央日報可以看。所以,寫社論心得成了「三少四壯集」和「電影院時刻表」之外,又一個讓我和我媽跑去便利商店買中國時報的理由。其實我政治冷感,當年我每星期挑的眾多社論議題,如今我幾乎沒印象;倒是每個月一篇的文學書刊讀後心得,我都依稀記得我寫了些什麼。我說我最喜歡陽光下昂首闊步的湘雲;說為梅子接生的醫生是全天下最善良的醫生;說先知要我們嘗試爬出深淵時把衣服剝光,這樣才能看見自己的肌肉。

不過,有一篇社論,我仍有印象。它寫了二二八事件。

我把報紙放下,跑去書櫃前翻查了媽媽為我買的辭海與青少年百科全書,卻一無所獲。咬著筆桿想了想,我最後在作業本裡寫下:

我家的辭海與青少年百科全書都沒有二二八。


那天,我拿到國文老師批改完的作業本,看見上面那句話旁邊,有一條長而淡的紅墨跡。那自然不是佳句圈選;我想,老師也許凝視著這句話沉思了一陣吧。

家裏一直沒有電腦。直到我出國,我才為自己買了一台。那時 Google 崛起正紅,Wikipedia 剛誕生不久;如今輸入「二二八」,千般萬種條目就能在霎時間陳列在你眼前。

我覺得不可思議。身為當代知識份子如我,想著想著仍能覺得驚豔;如果我媽還活著,她一定詫異得輕呼好幾聲吧。

有一年夏天,我教表妹寫暑假作業,看到那本全年級通用的作業冊上有一道題目是:「請從 Discovery 頻道裡選擇一個你最愛的節目按時收看,並寫下你收看後的心得。」

我媽知道後不斷搖頭。「怎麼可以這樣?」她說,「有很多人家沒裝第四台,要每個孩子都看 Discovery 太不近情理了吧。」

阿姨(表妹的媽媽)聽了,淡淡開口:「我想,全台灣現在應該只有你們家沒有第四台吧。」

「怎麼可能?」我媽輕呼,「我才不相信呢!」


現在,第四台已經被正確的改稱為有線台。而且連 Youtube 都有 Discovery 頻道了喔。


為了交作業而跑去買我們本來沒有的中國時報,對我們而言從來不是苦差事。我寫完心得,翻到在地版,發現了好電影,可以興沖沖的邀媽媽飆去戲院看。

二二八與其後的白色恐怖時期文件被解密,受難者的遺物一年一年慢慢釋出。於是有個孩子,終於在六十年後的今天看見外公寫給外婆的情書。

很久以前的故事。清晰得像是伸手可及。

2 則留言:

  1. 我記得中央日報也是可以的
    我很常剪中央的社論來寫心得(到現在還留著剪貼本)
    雖然陳腔濫調
    但用字遣詞很正式
    行文也很有起承轉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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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呀!仔細想想,果然你說得沒錯!
    原來是我自己無視中央日報,
    我居然還錯怪到國文老師頭上……XD

    欸,你對日常瑣事的記憶力,是不是比我強悍很多?
    (之前卡農四重奏那個也是你糾正我的~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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