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6月20日 星期三

戰場

(休息的火山口高原。Albuquerque, NM.)

當年上大學只有三個管道:保送甄試、推薦甄試、聯考。全國絕大部份的學子走聯考,但我們班已有許多人甄試上大學。

那時的氣氛很詭譎,甄試上的同學雀躍不已,準備聯考的同學仍壓力重大。我覺得,在這種環境下讀書,聯考的同學們真的很辛苦。

後來粗活都交給我們了:舉凡灑掃、值日生、訂抬便當。比如說,這棟大樓的飲水機壞了,好一陣子都要跑去另一棟裝水壺。那天,憨吉突然站起來說:

「各位同學,我要出征去裝水了,瓶子空了的人可以交給我。」

說時遲,那時快,全班有一半的人站起來咕嚕咕嚕一口氣把水瓶乾光,然後統統塞到他懷裡。抱起來都有點勉強,何況是裝完水後?

「你們太過分了!」小泉拍桌大喊,氣勢凌人的走上前去,「不過,能者多勞,」然後笑咪咪的把背後的水瓶伸出來拿給憨吉,「辛苦辛苦。我好愛你。」


甄試上的日子很輕鬆,除了還有一些未完的科學競試。同學之間私下談了很多體己話,感情純真卻又成熟。


聯考那天,我們去考場當啦啦隊,遞茶水搖扇子外,還看著小泉的媽媽幫大家按摩,同時頻頻彎下腰問身前的女同學們:「欸,你知不知道小泉有沒有喜歡的女生啊?」「欸,你覺得我們家小泉怎麼樣……」


我跟另一個同學中途離開考場,受人之託前去補習班。物理科考試完畢後,我們立刻拿到考題,埋頭解了起來。結束時,接受了大人們給的紅包,找來老師一起去吃綠豆冰,談過去,談未來,很久很久。

次日回到考場,一個女同學神情憂慮的走來問我:

「你覺得今年物理題目出得難嗎?」

我看著她,緩緩開口:

「……嗯,有點難。」

「呼,」她吐了一口氣,「我很多題不確定。」

我把礦泉水遞給她,又分送旁邊幾位同學。



然後,大家都上大學了。


然後,大家都畢業了。


生離,可以形容這群各奔前程的年輕人。
死別,也有。


導師過世了。

一個高中同學過世了。

兩個家長過世了,恰都在兩個孩子出國留學期間。

我媽過世時,阿姨很擔心我,常常打電話來,說了很多,還問:「你想跟誰談?告訴我,我幫你找人找電話。」

我握著話筒蜷在牆角裡,垂著頭。突然,想起什麼,「……物理老師?」

多年後,我回國渡假回母校,物理老師問:「對了,你還有我的電話吧?」
我:「……欸?」
物理老師:「你打過幾次就沒再打。電話是不是丟了?」
我:「……欸……」
物理老師(拍桌):「從小到大我給過你電話多少次?你弄丟過幾次?說!」
我(傻笑):「欸……」


同學過世時,老師前去他家。我人在美國,只見到高中同學們在班版上討論打理著喪事細節。祭典現場,他們穿得端端正正為他抬棺。


導師生病時,我曾經回國,而且主動聯繫同學與物理老師。物理老師告知了適宜的探訪時間。那天,導師小小的家裡塞滿了人,幾乎全班都到了,跟導師聊天。導師最後問著:

「嘿,還沒有男女朋友的舉手!」

然後環顧四周,

「拜託喂!加把勁!」


我聽著,腦海裡漸漸有畫面。想當初,物理老師數落我交不到男朋友,你還會幫我罵他,說再念下去要把我嚇跑了。

次年初夏,小學弟妹的畢業前夕,你離開我們。

一場場戰鬥,未完。其中一個精神領袖,卻到了很遠的地方去。


關於男朋友,真對不起,我大約沒輒了。


可是,其他的,我一項也不會讓你失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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